「找到自己的香氣，找回自己的名字。」—【轉化與翱翔】精衛神話月主題對談

對談人：神話思維女性文學講師 林晴晴、肯園資深芳療師 Lynette
主持人：肯園芳療講師 Raymond

晴晴：我很喜歡出自《山海經》的〈精衛填海〉神話，這部先秦時代的著作是中國歷史上面流傳最久遠的古籍，談神話、風土民情、地理......很多考古學家認為山海經有點像是 google map，只是現代人的世界觀，要用很多數據、很多圖片，但是古代人的世界觀，是用神話，是在於對各種地方神性的了解。

〈精衛填海〉這個故事很多朋友都有聽過，收錄在《北山經》，約是現在中國行政區的河北、天津、北京一帶，篇幅非常短，它說有一座山上面有一隻鳥，這隻鳥長得像烏鴉也像鳥，牠的臉是花的、嘴巴是白的、腳是紅色的，每天都去啣西山的柘木。牠是炎帝少女—炎帝的小女兒「女娃」，有一天女娃去東海玩的時候，溺而不返，之後就化身為精衛鳥。

精衛鳥可以叫女娃或女娃鳥，為什麼要叫精衛？答案就在很關鍵的詞：「其鳴自詨」，她的鳴叫聲「精衛」成為她的名。當你在失勢的時候，你在失敗的時候，你怎麼掙扎，那就體現你的人格。你的掙扎就成為你的名字。

所以孔子說：「君子固窮，小人窮思爛」，孔子跟子路在盛菜的時候，子路很生氣地跟孔子說：「你講這麼多道理有什麼用？我們還不是被困在這種地方。」孔子就跟他說，君子窮就窮，但是小人窮了，他就沒有人格、沒有優雅了。

「其鳴自詨」體現了，當你在受苦，你如何叫痛，你如何叫苦，那就體現了你的神格。回過來，精衛是炎帝少女，來自帝王之家，是有教養的、優雅的存在，這個神話有人格幻化成神格的意涵。


Lynette：邊聽晴晴老師說故事，邊感受精衛夢油的氣味堆疊很有意思。

精衛夢油關鍵的兩個氣味，一是莎草、一是歐白芷根。歐白芷根是歐洲的當歸，熟悉植物的人會聽過歐白芷根所屬的繖形科，繖形科會令人聯想到是屬於天堂的植物，花形倒過來似一把傘，就像保護傘能讓附近的森林或環境感受到植物的神力。

歐白芷「根」，通常根部類精油的氣味是沉重的，但是歐白芷根是輕盈的，可以飛起來的氣味、可以飛起來的根，就像故事中從人格變成神格，從地到天的轉換。

莎草，它是屬於非常泥土沉著的氣味，但印度傳統是使用在臉部以上，幫助整個心情或者思想流動更暢通，不會有任何阻礙。


Raymond：我們常把精衛神話跟女性能量的成長做連結，想進一步詢問晴晴老師，剛才講到精衛神話是一個掙扎的過程，這樣一個失敗的神話，跟女性的自我成長，或男性內在陰性能量轉化的關係，會從什麼角度去切入？


晴晴：精衛在做什麼？精衛是不落地的，牠在啣西山的柘木填東海，有沒有很像現代女性在家庭跟職場來回，必須要互相犧牲、互相填補？

精衛不是一個失敗的故事，但是她不是世俗的成功。我們世俗的成功是要能被計算的，錢有多少，車子，房子，我們能夠用金錢衡量的叫做成功，所以這並不是那種「公主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」的概念，而是她在裡面去體現了她的神格。

精衛這個故事是跟海有關的，我們在《山海經》裡會看到六到七個跟海洋有關的故事，都是進到海面再出來，然後人就變了，人就變成神，而精衛特別，是人格變神獸，不是變成天女。

貴族的女性變成神獸是什麼意思？我們在這樣的過程中可以去看，女性對於世人來說她真正的價值在哪裡。

在女神的神話中，世間人對於女性體現最高智慧，比如說觀世音菩薩或媽祖，都是稱謂。大家知道媽祖叫做林默，但我們不會去白沙屯媽祖遶境拜拜時喚林默娘，我們稱媽祖，媽跟祖，祂之於我們的相對位置比名字重要。女神們是在創造關係的神，這是屬於陰性的能量，沒有落地、無法被計算。

所以對比《山海經》中接續〈精衛填海〉的神話故事〈愚公移山〉，〈愚公移山〉是很典型男性的成功：「有志者事竟成」。山是不動的，〈愚公移山〉裡經典的對話：「我不行我有兒子，兒子不行我有孫子，孫子不行還有......」男性一脈相傳，但精衛只有自己一個。

我們去想像有一隻鳥在大海上面飛，牠沒有辦法落地，這是有關於橋樑的流動狀態，她要在過程當中去展現她的個性、去展現她的神格，她沒有獲得世俗的成功，但她身而為人來說，體現了所有人嚮往的神格形象。

Lynette：接續晴晴老師剛才那個轉變的故事，媽祖是一個神，所以沒有自己的名字，但精衛有沒有自己的名字？她叫精衛，這很重要。大家應該有看過動畫中，當主角發現自己真正的名字的時候，他才會知道自己真正的志向？

各位有沒有這樣的時刻，當我發現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、我真的要做的事情時，那個瞬間我感受到我的存在，就是我喊出自己名字的時候。

精衛夢油就是在做這件事情。

剛才講到精衛鳥不落地，但她不想休息嗎？她還是想。生態學上鳥兒的腳，其實是對應人類的腳踝到腳尖，並不是小腿跟腳掌喔！當鳥類要停棲的時候，牠的腳踝到腳尖，也就是人類腳掌的位置，要非常的有力，這也是精衛香氣帶給我們的力量來源，來自非常底部，腳的位置。

當你的鳥爪是沒有力氣的時候，你在什麼地方都不能站穩。但鳥在蘆葦葉上也能站穩，因為牠的雙腳是有力的，只要稍微卡住，不用真的緊抓就能停在蘆葦葉上。

有時我們做按摩工作，會碰觸到很虛弱的腳部，或者已經太緊張、肌肉攣縮，雙手抬不起來。有些人會覺得自己吃很多、很有力量啊？但是力量都不在手腳，那個狀態是身體的流動不夠。

不管女性還是男性，都有焦慮到我們身體會縮成一團，沒辦法自在在大海中攤開的時候，精衛夢油的香氣能帶來放鬆感。其中莎草可以去除阻礙，歐白芷根可以帶來腳的力量，當我們放鬆時才能自在地踩在蘆葦葉上，那個自在是沒有任何阻礙的。

有些下半身纖瘦的鳥仔腳、肩膀下垂的人，不一定沒有力氣，但很明顯雙手緊，常覺得肩膀緊繃，就很適合用精衛的香氣，幫助她把身體的力量調和成可以好好飛起來的精衛。


Raymond：回應Lynette講到身體緊繃，我們在推廣香氣的過程中，會遇到很多人覺得我不能夠鬆懈下來，我不能成為大地之母，照著自己的時區流轉、不強求，但現在男女都會陷入非常強求的狀態，精衛這個神話故事裡面有沒有參考的解方？


晴晴：我們必須先想那個既要「努力生活」，但是「不能強求」的差別在哪，我覺得是一個哲學的問題。

回到《山海經》裡，人掉下去水裡，飛起來變另一個模樣，掉進水有兩種可能，一種是「沐浴」，一種是「浸禮」，被迫、被動掉下去的，精衛顯然是被動的。

所謂被動是什麼？這勢頭已經大到沒辦法依靠你的意識去扭轉它。這個時候怎麼辦呢？不強求意味著要會等待、會醞釀、會觀察、會在這裡面讓自己好過。

為什麼這一代人這麼不想結婚生孩子，因為上一代真的太苦了，女人強壯成這樣，看起來好像很辛苦、很可憐，其實她們的狀況就像是被迫掉到水裡。水是什麼，兩滴水在一起不會分開，水是一個整體，你所屬的整體價值觀、整體道德觀對女性的要求。

這可以講到另一個概念：「成年禮」，成年禮是人要長大得忍受的痛苦，那個痛苦絕對不是你自願的。面對成年禮有兩種可能，就是死亡，像女娃的命運，另個是重生，就是精衛。

所以我們要不強求，首先必須會等待，先會讓自己好過，優雅的等待。其實大家不用太擔心，一但你有體驗過一點點，讓自己比較好過、比較輕鬆了，其實你是不會忘記的，這是很直覺的。

我有個個案用過芳香療法，他說那個感覺很難形容，但是他「找到了自己的香味」，那個香味符合他當時受苦的情境，他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情，但是他在那個香味的保護下轉過去了。那個「轉過去」不是從外部說：啊是不是之後賺了很多錢，我們是從內部去看一個人如何詮釋他的生命，神話通常是從內部發展的故事。


Raymond：一個人怎麼去詮釋他的生命，一個人如何擁抱痛苦，會是轉變很重要的歷程。女性能量的傳承，我想到的是很生理的狀態，很多女性在想我不要生小孩、我不要玩這個遊戲了，但也非常多願意生小孩的女性，在生育過程遇到很多的挑戰，這樣子的狀況背後有沒有什麼集體情緒因素？


Lynette：我們可以看女性每個月會來的週期，不是所有朋友都會在週期時疼痛，我們做按摩碰到身體的時候會發現，當環境給我們很多東西，有些人可以閃躲、排掉，有些人是給我了，那我先收起來，承諾以後會做到這件事，我承諾我會累積我的力量。

但是這個累積力量，是為了我給別人的承諾，而不是我自己想要累積力量。我們會發現越能夠承擔的女性越痛，很多人覺得「越能承受的女性越耐痛」吧？但她會發現自己的身體「哪裡痛」但找不出痛的地方，越想要描述她的疼痛，卻發現她的詞句到此為止，因為她沒有發現那些疼痛不是來自於身體而已。

鳥類是不太怕痛的，但是鳥類有個地方絕對不能受傷，就是翅膀連結胸口之間。鳥不需要很大的肌肉束就得以飛翔，但翅膀舉不起來時，牠無法逃離現在任何的苦痛、無法逃離可怕的天敵、沒辦法去覓食、去找到牠想找的新的住所、無法去牠的新領地。

而精衛夢油的香氣，除了用在腳上，也非常適合用在位於腋下與鎖骨中間的肌肉束，剛老師強調一個字非常棒，就是「優雅」，精衛的放鬆就是優雅。優雅的等待過程，就是讓我們身上緊繃的肌肉束、緊繃的心情慢慢解開，鬆散下來，於是充滿力量。那個力量哪裡來的呢？ 就是繖形科來的，沒有一飛沖天這麼快速，慢慢的，但是會帶來很大的力量。


Raymond：前面的討論讓我想到《俗女養成記》這部台劇裡飾演阿嬤的角色說：「我一輩子都在當別人的女兒、當別人的阿嬤，活到最後都已經快忘記我是誰了，因為沒有人用那個名字來叫我。」這是精衛的相反，歷經非常多苦難和痛苦之後，還沒有機會找回自己名字的靈魂。

在這樣一個神話裡面，晴晴老師覺得，我們可以有什麼樣的行動或準則，來幫助自己活出精衛狀態，在現實世界找回自己的名字呢？


晴晴：最近有一個學生找我聊聊，他說他對這個世界有很多不滿，趁年輕有很多時間，想要改變世界。他也講到好多他的故事，我在這個孩子身上感受到，現代人每一刻都在擔心未來怎麼辦、每一刻都覺得自己不夠好，我們很難活在當下。

我問這個學生：「你覺得什麼樣叫做好好生活？」 他說：「我不要再管別人了。」我說這是不可能的。這個世界只是越來越往外延伸，我們不能沒有手機，我們要上網、要去看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事，我們跟其他人、跟整體是綁在一起的。

這是一個現象，但唯有這個現象能帶領我們去一個更高更好的狀態，我們要能夠超越現在這個狀況，必須要讓自己的個性跟現實不斷發生對撞。

〈精衛填海〉這個故事把現實放得很大，她就是被淹沒了，無力回天，你也沒辦法怪罪誰，這就是現實。人的成年禮就是要跟現實對撞，我終於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，我沒有悲慘世界可以演，我的日子大部分活在尋常當中。人在這一生當中如何體現他的生命，完全是在日復一日，好好過他的生活這件事情。

我們現代人有很多的難，也有很多好的地方。例如現在進展到很多人能接受精油、芳療，它就是非常好的幫助，不需要什麼都依靠你自己扛，你有很多外力能幫助你。

一個日本的心理學大師河合隼雄曾經說，我們現代人的成年禮跟古時候不一樣，「我們一生都在成年禮當中」， 因為當我們成年了，世界又往下走。世界還在變，我們每過一個成年禮，又再變回小孩，現在這個世界難的點在於，我們要開始去找自己的個性，我們要在現實跟可能性之間，去找一個自己跟現實相處的方式。


Raymond：晴晴老師分享到，現代人跟世界的關係是永無止盡的，我想到薛西佛斯的故事，在不斷地勞動裡面，意義是什麼呢？

大多數的時候人會需要一個標籤，快速讓世界跟自己知道我做到了什麼程度。大家喜歡成功的故事，我把這件事走完了、我把身份擺脫了、我到下一個階段了，但生命常常是延續的，角色不會這麼快從A點到B點。這樣的思考方式，對現代人不太容易。

〈精衛填海〉不是一個容易的神話，但每個神話都是認識自己的途徑，希望今天透過不同角度認識精衛、討論香氣，大家都可以從這個故事更加認識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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